永禄年,终归是让乱世更进了一步。
永禄三年:织田信长于桶狭间击杀今川义元,织田家开始崛起。
永禄四年:尼子家雄主晴久病逝,其子尼子义久继位,尼子义久于五年后在众叛亲离中投降毛利家;叱咤阴阳两道的尼子家正式灭亡,“云州之狼”尼子经久若泉下有知,不知作何感想。
永禄八年:松永久秀与三好三人众,率众围攻幕府将军足利义辉,义辉公力战而死;是为“永禄大逆”。
永禄十年:织田信长吞并美浓,打出天下布武之大旗……
时值永禄十一年(1568年)织田家拥护足利义昭上洛京都。
【京都东福寺】
十数名僧人正持棍互搏,其中最亮眼的便是一名十五六岁左右的年轻僧人,他棍若游龙,攻如猛虎,让得做他对手的的师兄都有些难以招架。
他两人你来我往的激烈打斗,也激起了周围师兄弟们的注意,不时有人停下训练大声叫好。
“师叔门下弟子,真是人才辈出啊!”
说话的是位头戴白巾的僧人,看样子也年近三十,他笑着对身旁之人感叹。
在他身旁破为年长的僧人却摇摇头:
“胜心这孩子,虽天资聪颖,但心性易怒,若能彻底超脱,或可为一代大德。”
那僧人点点头,毕竟他只是随口一夸,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,自己也没必要再多说;于是他转移话题道:
“弟子此来一是为了带替老师向师叔问安,二是为探明织田家的实情,这需要师叔那些耳目的帮忙。”
他其实名为惠琼,来自安艺国安国寺,也曾在东福寺修行数年;于三年前回安国寺后,受恩师惠心举荐成为毛利家的外交僧,时常游走于诸国大名之间。
他面前的师叔,便是京都东福寺里的高僧惠胜;
“毛利家远在西国,也想插手京畿之事吗?”
惠胜的反问令惠琼苦笑着摇头:
“有心无力!如今天下纷乱,毛利家又有九州强敌在侧,实无力东顾;只是六角家已亡,织田军侵入畿内;而三好家却还在自相残杀,恐也时日无多了,终究需要未雨绸缪。”
惠胜似乎对惠琼说的这些并不是很感兴趣,他见胜心与胜正两人的打斗已经停止,向自己走来。
“老师。”
“老师,胜心师弟的兵法已在我之上了。”
两人乖巧的对惠胜行礼,惠胜含笑轻拍胜心的肩膀:
“兵法虽强,但却难敌人心,望你日后多参禅悟道,方能克制心性。”
“是,弟子知晓。”
惠琼见此,只好尴尬的站在一旁,但是脸上却不敢对惠胜有丝毫不满。
“嗯,此乃惠心大师的高徒惠琼,快见礼。”
“见过师兄。”
“两位师弟大才,乃我佛门幸事。”
“师兄谬赞了。”
胜正与胜心再次客气一番后,胜能拉上胜心离开,他知道老师一定有正事要谈;果不其然,片刻后惠胜把惠琼带入了茶室,不知道会谈些什么。
胜心却在心底想着惠琼,这个名字怎么有些熟悉?想不起来便不再多想,在打水将自己冲洗了一遍之后,与守值的僧人通融(给钱)一下后,换上短褂戴上头巾,别好太刀便从小门出寺。
一路上随处可见衣不蔽体的难民,尤其寺庙周围居多,除了特定的日子,寺庙会布施外,其他时候这些人只能自生自灭;因为随时都有全副武装的僧兵巡逻把守,这些难民也不敢造次;佛门不杀生,可没说不杀人啊!
胜心在有了小半时辰,再转过两条街道后,这里的情况稍微好了一点,至少这里还有些烟火气;他在一家名为新宫屋的卖酒铺门前停下,然后走了进去。
“头领,你来啦!”
“嗯,叫恶八郎来见我。”
“喔,他在海蝶屋,我去叫他。”
胜心径直穿过正在蒸米的中庭,走进一个独立的小房间;解下头巾跪坐下,自顾自的喝起了酒,偶然看到了放在盒子上的小木马,又陷入回忆。
胜心本名孙四郎,出云尼子家尼子诚久之子;更确切的说,他是名穿越者,前世在生日时发生意外,当他再次醒来之时,已经变成了襁褓里的婴儿;
没办法只能认命,好在家庭情况似乎不错,日子也在一天天过去,本来想着长大以后至少可以当个小地主,安稳的过一生,没想到在两岁时发生意外,全家被害;父亲手下的武士为了救他自刃而死,乳母带着他颠沛流离。
好不容易到达永源寺,却又被尼子晴久派出的人追杀,乳母又带着他逃到备后国德分寺,好在尼子晴久突然暴毙,在备后安稳的度过了几年。
谁知出云尼子家在永禄九年(1566年)被毛利家灭亡,毛利家也开始在阴阳两道搜捕尼子家后人;这下好了,又得儿逃跑,孙四郎也在这一次逃跑中与乳母走散,后来流浪到京都被老师收留。
“生前滔天功,死后一捧土。”
什么功名不过是虚妄,想那尼子家两代英杰,终成就八国守护百万石,不过三代便迅速败亡。
胜心端起酒盏一饮而尽,尼子晴久早已作古,出云尼子业已灭亡,他又能找谁报仇呢?
其实就这样生活也没什么不好,至少衣食无忧和安全无虞,而且日本和尚也不禁女色和酒;
等再过段时间,去一趟出云松江,找到中村高国的后人,将小木马交给他儿子,或者把他带到京都来跟着自己,了却这一个心结;另一个心结便是要找到乳母樱井结。
“老大,老大!嘿嘿,是我八郎,我来啦!我来啦!”
未见其人先闻其声,必是混蛋恶八郎这家伙;说起来胜心能开起来这间小店铺,恶八郎还是出了力气的。
混蛋恶八郎的名声在京都穷人圈里出了名的,手底下三十来个弟兄虽然无恶不作,但是这家伙挺有原则,说只要你五十文茶钱,你多给他一文他还要打你;虽然强抢民女,但完事儿后居然会给钱,这就不算强了?
拦路打劫商人,别人给他几枚银判,他却说只要今天兄弟们的饭钱,其他绝不多拿,他居然真的会退还给人家。
难怪别人的组织混得风风光光,他手底下的兄弟却还是破破烂烂,直到被胜心教训了之后,大家生活才得到改善;
但是恶八郎这家伙也有优点,他是真的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,一帮义气兄弟也愿意跟着他。
恶八郎笑嘻嘻的走了进来,全然没有在外面装作恶狠狠的样子,他搓着手笑道:
“嘿嘿,老大是不是有什么活儿干?我整天盯着这铺子,都快憋疯了。”
胜心看着八郎这不要脸的样子笑骂道:
“你是盯着铺子吗?你是整天盯着海蝶屋里女人的胸脯吧!”
“这……”
恶八郎也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:
“这不是跟了老大你后,手里宽裕了一些嘛!不过老大,我跟你说,海蝶屋新来了几个关西游女,我还没碰过呢!要不我带你去放松放松?”
“过几天再说。”
胜心虽然也有点心动,但还是忍住了;他指着账本问到:
“除开交给寺院六成利,这月居然还能剩下七百五十贯,比上月增长近两成。”
目前京城的酒价平均每斗400文至500文之间,由于战乱的加剧,粮食产量还在减少,可以想象在年底至明年春季还会大幅度涨价,以新宫屋这种几十人的规模,每月能有两千五百贯收入,也就不奇怪了;胜心想着规模还得儿扩大,分工作业提高效率。
“那是,有我八郎在,各个水茶屋(妓)都还是要给点面子的。”
“哼,恐怕是因为战乱,其他地方的酒暂时运不进京吧!”
“应该也有点关系,不过老大你在酒中放入竹炭,让酒变得清澈,这个方法我是没想到,那些姑娘都说咱家的酒卖相就是好,喝着也比别家烈,还有你说的那啥……糖化…烧制…蒸馏……还是什么的,反正我也听不懂,反正就是厉害。”
胜心看着恶八郎故意不要脸的吹捧他的样子就想笑;但是话说回来寺院拿走六成,自己只剩四成利还能有这么多,已经很不错了;自己反正也花不了什么钱,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罢了。
胜心说的寺院,自然指的是东福寺,有惠胜这层关系在,新宫屋从东福寺购进糙米加工售卖,并且将新宫屋挂在东福寺名下得到保护,代价就是六成利;虽然代价很高,但是好处也是多多的,不但免去了各路武士和社团的骚扰,还能获得稳定的糙米供应;就算大部分地区都闹饥荒,各大寺庙依然能吃上米饭,这不是吹牛,这是很现实的问题,肚子可以饿信仰不能丢。
胜心对着八郎笑道:
“找盛丰取二十贯去花吧!算是给你的奖励,我会让盛丰把弟兄们的钱也发下去,织田军应该会进入京都,叫弟兄们都老实点,不然谁也救不了。”
“哈哈,老大放心吧,给我海蝶屋玩一次的钱就行,也就两三贯吧!多的我可不要,也用不着。”
“那如果你明天又想去呢!”
“再找你要……”
胜心看着恶八郎这脑残的样子,嘴角微微抽搐,起身大吼:
“滚!盛丰,给他二十贯。”
正在隔壁房间看似有些文弱的芥川盛丰连忙跑出来,只见恶八郎连滚带爬的跑出了胜心的房间。
“八郎,你这是又被揍了……?”
“老大叫你给我二十贯奖励,我说用不了这么多,他偏要给我。”
盛丰闻言懂了,估计又是恶八郎这缺心眼老毛病又犯了惹老大生气,不过老大说的缺心眼这词,确实跟恶八郎很配。
胜心再在这里待了一会儿,就起身准备离开了,还要回寺院做老师布置的课业和诵经;他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,在他看来,光头可比那些西国武士的月代头顺眼多了,而且舒服不用打理,主要是再也不会有脱发的烦恼。
他戴好头巾走到前厅,一个属下连忙招呼:
“头领,不用饭再走吗?”
“没事,你们吃,辛苦了多吃点。”
“是,头领慢走。”
当胜心走过东九条街的时候,迎面走来几个落魄武士,看那脏乱的样子,显然是没少吃苦头。
胜心没怎么去注意他们,这种浪人京都多的是;当他们和胜心擦肩而过之时,其中一人的太刀碰到了胜心的刀,胜心面无表情的转头看了看那人,那人也看见胜心这挨揍的表情怒吼:
“站住!”
那人手握住刀柄对着胜心大喊,胜心叹了口气摇摇头,很明显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,转过身的瞬间,微微躬身,手紧紧握住刀柄,冷漠的看着那浪人。
对方一看胜心这个架势,也准备拔刀,但被其中一人制止。
“鹿介放开,我要杀了这个无礼的秃驴。”
那被叫做鹿介的浪人依然死死抓住他的手:
“别惹事!”
随后对着胜心微微躬身带着歉意说道:
“这位小师父,抱歉我等失礼了。”
胜心愣了一下,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,以前和浪人冲突过两次,那两个人坟头都长草了。
见对方如此,胜心也不想多事,于是点点头回礼,快步离开。
“为什么拦着我,我早就看这些横行霸道的秃驴不顺眼了。”
鹿介让他看了看不远处的一队僧兵:
“这里离东福寺不远,吃亏的是我们,走吧!”
随后那人才惺惺的收好刀,对着胜心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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